尾声3 (第2/2页)
外面又有动静,有病床被推进来。
旁边的人围上去,只她站着不动,推床的护工嚷嚷着“让让,让让。”
她呆呆的立着,左右都是人,护工把病床上的人挪回到原本的病床之上,岳桑还站着没动,江南一把推了她到床边。
“你自己看!”江南说。
岳桑被推到床边,撑着床沿才立住,看着病床上躺着的人,目光一寸都挪不开。
詹子平微微睁着眼,显然也是很疲惫的样子,可是眼底闪着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岳桑身上。
好像是阳光洒在岳桑身上一般,岳桑竟然感觉得到暖。
那样的目光,詹子平的目光,她在这里一直等着的那个人,终于是回到了她的身边。
她曾想过无数次这样的重逢,却也想过无数次可能永远也不会再见。
他的眸子还是那样清亮,一如最开始的时光里映着的那个男人。
岳桑抿了抿嘴唇,手发颤,盯着詹子平的眉眼,他尚且不能言语,只这样看着她,可这也就够了,她知道他是在看她,知道他醒着,知道他的情绪,便是这样一个人她也知足了。
她眼底忽然都是泪涌出来,控制不住的,模糊了眼眶,她急忙去擦掉,可眼泪不住的流下。
哭的像一个孩子一样哽咽不停。
*
入了夜,詹子平的家人陆续离开,岳桑去买了水,回来病房正好看见詹子平妈妈往外走。
詹子平妈妈拉了她的手,低声:“我们先回家去了,你再多陪陪平平吧,有你在我们都很放心。”
这便是将詹子平交托给了岳桑的意思,也是承认了岳桑的身份。
岳桑点点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平日里再能言善辩现在也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今天一天她整个人是膨胀的,空白的,总在自我否定之中,相信的和不敢相信的来回交错,一遍遍的生怕不过是她的一个梦境,她真觉得她要疯了。
进了病房,周围也没其他人,她去詹子平床边的椅子坐下,看着病床上的詹子平。
他现在闭着眼,应该是太疲倦所以睡了。
白日里医生的话还如同在耳边。
“ct显示脑部没什么问题,还有一些身体检查后续才会出结果,我已经让加急,现在看各项指标都是不错的,可是说的上是一个奇迹了,后面慢慢复健,恢复到什么程度不好说,但是现在看很乐观。”
江南陆续拿来许多检查结果,大项目看问题不大,符合卧床多日的人的基本结果,小问题也有一些,总的来说都是很好很好的了。
……
岳桑伸手去碰了下詹子平的手背,这样的感情让她怯懦,她总觉得又是之前的每一天,他躺在这里,一动不动,她在一边说一些每天发生的事情,好像日记一样的单方面的记录。
他的手还是一样的冰凉,她试着握住了,好像之前的每一天,用自己手里的温度暖了暖他的手。
感觉到旁边有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岳桑扭头过去看。
是詹子平,他微微睁了眼,看着她。
岳桑抓着他的手,唇角一点点的上翘,眼泪却还是迅速的涌出了眼眶,模糊视线。
感觉到手心被他攥了攥,她急忙贴近跟他说:“我没事,你哪里不舒服是吗?”
他的眉眼温润的看她,她觉得心中欢喜,贴近了看他,手抚过他的脸颊,眼底都是喜悦,轻轻的吻在他的额头上,好像吻一个小孩子那样子。
岳桑低声问:“想喝水吗?你的嘴唇都干了。”
天冷,医院里暖气开的足,他唇瓣干的厉害。
岳桑飞快的去倒水,小小的一杯,小心翼翼的给他一点一点倒在唇里,看他一点一点的喝下去,虽然像个小孩子一样慢,虽然这样喝一点水也花了许久的时间,可还是那样欢喜。
很久之后,詹子平说,那一天,他不是口渴,只是想有人吻他。
*
岳桑是一个自制力很强的人,知道什么时间应该做些什么,可那一天她就这样在病房里坐了一晚上。
人生有了希望跟没有希望时候的晦涩是全然不同的,有了希望的时候,这样坐着都觉得甘之如饴,让她离开才会不舍,只想要一直一直的陪着詹子平。
他醒着,她看着,他睡着,她也这样看着。
早上詹子平的妈妈来替她,她才赶着想回去洗个澡再来,本来想回家,想起来吴淑梅的病房就在楼上,不如上楼洗个澡更方便,于是直接上楼去。
吴淑梅正在病床上躺着,因为痔疮手术之后轻轻翻动都是折磨,维持一个姿势最重要,看见岳桑进来,急忙叫住岳桑。
“桑桑,我听说那个詹子平醒了,是不是啊?”吴淑梅问。
岳桑打电话给公司请假,正在讲话,请假结束挂断电话,才强打着精神回答吴淑梅:“是醒了,我进去洗个澡啊妈妈。”
吴淑梅却恨铁不成钢:“你这一脸没精神的样子,是去看他了吧?我说他到底恢复成什么样子了?你也是个医生出身的,让梁菡帮你找几个专家,好好看看, 到底还行不行了?我可是知道很多人,就算是醒了,身体也废了,走路都走不了,精神也不正常,傻傻的,你这以后就要这么过了?”
岳桑一晚上没睡,吵的头大,哀声说:“妈,我好困,我先去洗澡回头再说。”
吴淑梅在病床上躺着起不来,挣扎着挪着挪着起床,缓缓慢慢的撑着床沿起来,小心翼翼的往洗手间挪:“我说你别洗了,跟我说说啊,我养你真的是造孽,他这么醒了你就巴巴的跑去了。他好着的时候,我当然是挺喜欢的,可你们不是也分手了吗,他没醒的时候你看看他也就罢了,现在醒了你这还这样……你是真要跟他过一辈子啊。”
岳桑在洗手间里正要脱衣服洗澡,听见吴淑梅的声音越来越近,就知道情况不好,干脆衣服都没再继续脱,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洗手间,趁着吴淑梅走路慢还没走到洗手间门口,先一步窜出去。
“妈,我想起来我公司还有点事情没弄完,我得去公司了。”岳桑说。
吴淑梅在后面叫:“不准!你听见没有?你能这样衣服都不换也不洗澡的去公司?桑桑你是我女儿,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可我不能看着我女儿受苦对不对?詹子平他如果不能四体康健好好的迎娶我女儿,那我必须不同意啊!你也必须听我的!”
岳桑往门外逃:“好,听你的,我公司真的有事情,妈你好好养病,我们老板叫我了,真的。”
“真的?”吴淑梅问。
岳桑好言好语:“真的是真的,我发誓。”
她太了解她这个妈妈,如果此刻不够好言好语,待会儿她妈妈就能出现在楼下詹子平病房里,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怎么闹。
她现在只想息事宁人,经不起折腾。
人生才刚刚有了希望,她希望一切都能平平稳稳。
吴淑梅听说是工作的事情,立刻就松懈下来:“那你去吧,工作重要,但是你也得记着,婚姻大事也很重要,江南我看真的挺好……”
岳桑立刻说:“江南跟梁菡在一起了啊,跟我没关系了。”
吴淑梅本来一脸期待,听见岳桑说,整个人霜打的茄子一样,犹豫不决:“啊?真的在一起了?那我们也不是那种人,江南不行了我再托我的拳友给你介绍,你别着急。”
岳桑不着急,岳桑只怕吴淑梅着急。
“妈,那我先走了。”岳桑急忙逃窜。
后面吴淑梅还在说些什么,岳桑已经先跑了,背后吴淑梅说了什么她只当没听到。
出了吴淑梅病房,岳桑困的头疼,所幸医院附近有不少酒店,岳桑过去开了房间洗澡,洗好躺在大床上,叫了酒店服务过来送早餐。
黑咖啡喝了两杯,精神好一点。
城市里喧闹的早晨在窗外徐徐展开,一切都富有生机。
*
三个月后。
“岳桑是吗?我是冯阿姨介绍来的,您好,坐吧。”对面茶座里的男人虽然年纪稍大,可打扮的文质彬彬,也算是收拾的干净整齐。
岳桑手里拿着保险文件,看着面前的男人,不用问也知道大概是怎么一回事。
无非就是最近她推了很多吴淑梅的相亲,吴淑梅拿她没办法,干脆借着保险的名义,跟她说是朋友要买保险,结果实质是一场相亲。
“对不起,我工作有点忙,所以总是没空,不是说要买保险吗?如果您没这个意思,真的很抱歉,我公司还有点事情……”岳桑十万分抱歉的看着对面的男人,打算抽身。
她没这个时间这个安排。
对面的***起身来:“那不是,我是真的也考虑买保险,我是听冯阿姨说,你本来有个男朋友,后来成了植物人了,所以耽误了,我们不然聊聊吧。”
岳桑本来要走了,听见他这样说,心头忽然有火窜上来。
回头,脸上挂上职业化呃笑容,大步到茶座的座位里坐下,拿出文件,正襟危坐:“那好,王先生,我来跟您聊聊保险。”
对面的男人看着岳桑脸上的表情,忽然有一种被猫科动物盯上而自己是个猎物的感觉,阴森森的。
……
一小时后,岳桑拿出合同,刷卡收费,对面的男人一脸信服,连声称谢。
“太感谢你了,真是谢谢,我真不知道保险这样有保障,我这样人到中年的人,真应该为家庭多做一点抵御风险的安排。”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岳桑职业化的笑容分外迷人。
两人客气的握手,各自告辞。
岳桑翻一下合同,笑容满足,又是一笔单。
赚钱开心!
抬手看看表,已经晚上8点,岳桑赶忙收拾了东西,拿了车钥匙,往医院过去。
*
岳桑抱着一大束向日葵,在门口跟看门的阿姨打个招呼,一路往里走进詹子平的病房。
她如今的主要工作就是开会,次要工作才是开会听小赵他们定期汇报工作中的情况,每日忙碌,可是一想到詹子平,就总是雀跃,来医院的路上走路都轻快。
詹子平在窗户边坐着,岳桑大步过去,随手放下包,过去从背后搂住詹子平的肩膀,低声在詹子平耳边:“在看什么?”
詹子平坐在轮椅上,低声:“看你。”
岳桑顺着他的目光往楼下看,能看到她的车子停在路灯下的停车位里,想必她方才停车过来他就看见了,所以才一直在这里看着,于是眼里带了笑:“现在我在你身边啦,可以看看我了吗?再多看一眼楼下,我可要看看是谁家的姑娘,小心被我揍。”
詹子平说:“好,看你。”
声音里都是宠溺。
岳桑推着詹子平转过来,岳桑看着詹子平的脸孔,自己脸上就会浮现出笑容。
医生说詹子平的进展已经是突飞猛进,复健要一步一步来,现在已经可以说话,可以有一些动作,但是还不能站起来,只能是坐在轮椅上,更不能累着。
“医生说你不能太辛苦,别等我了好吗?你要是困了可以先睡一会儿,我明天早点过来好不好?你嘴角又干了,多喝点水吧。”岳桑去给詹子平倒水,拿过来给詹子平。
詹子平缓缓伸手接过了。
“今天高速路上出车祸了,一车十个人死了四个,重伤三个,轻伤三个,今天小赵去处理这个了,是个面包车,七座,因为超载所以保险公司不赔,司机和他儿子都死了,现在所有医疗费都只能乘客自己承担,面包车撞毁,一共也不值几个钱,挺可惜的,家属也没有闹,责任很明确,我们不用赔钱!”岳桑语气欢快的说。
詹子平静静的听。
岳桑笑意盈盈的继续说:“你知道吗!还有一个大案子,现在还是机密呢,有人用人贩子贩卖妇女,结婚,买保险,然后再制造意外骗保,领保险金,然后又结婚,一边贩卖妇女赚彩礼钱,一边再意外死亡赚一笔赔偿金,再结婚,再意外死了,又领保险金,这样来来回回,一共……审问时候问为什么还要杀人,他们说保险金比贩卖人口还好赚,是不是很夸张,每次都换不同的保险公司,这一次又轮到安如了,才深入查了一下,现在去审理了,涉及好几家保险公司,很离奇对不对?”
岳桑的语气很夸张,很像哄小孩子的样子。
这样惨烈的案子,对岳桑来说是每天都要面对的,已经习以为常,拿出来说也就是平常生活的一些琐事,丝毫不会觉得哪里不对。
岳桑眼底盈盈亮,且发光。
詹子平把这一切都收入到眼里,脸上是一贯的微笑,定定看岳桑。
一个人在外面的世界,一个人在这四方的病房之内,岳桑总希望他开心,总是用这样的语气来跟他说话,每天讲述自己一整天的事情。
詹子平伸手,拉下岳桑的脖颈,将岳桑拉低到他的面前来,吻一下,在岳桑的唇瓣上。
岳桑说的眉飞色舞,冷不防如此,怔怔的看詹子平。
他的眼睛里,倒影这她的影子。
任由她如何欢脱,他总能一下子就让她安静下来。
“是很离奇,可我只想吻你。”詹子平低声。
这个小哥哥,你这么会撩,你妈妈知道吗?
世上的事,都是一物降一物,她降服在詹子平手里,心甘情愿。
然……
她是岳桑,并不是一只小猫咪,而是一只大狮子。
岳桑笑眯眯的看詹子平,双手撑在轮椅靠背的两端,逼近詹子平,好像看猎物那样盯着詹子平的眼睛:“这位小哥,好巧,我也是。”
说完,贴近了,吻上詹子平。
“嗯,小哥哥你很甜。”岳桑分开一点距离,看着詹子平说。
詹子平终于是忍不住,唇角微笑起来。
岳桑推着他去楼下花园遛弯,晚上太晚,天还有些凉,岳桑给詹子平盖上毯子,一步一步的推他在花园走,时光安宁又幽静,月凉如水,整个天空好像巨大的丝绒幕布,把天地都笼罩在其中。
“我跟你讲,小赵交了一个女朋友,长发很温柔的,他今天反了天了,部门聚会时候喝多了两杯,说男人都喜欢女生长头发温柔娴静,我正好听见就问那我呢,他特尴尬的说我也勉强算长头发,就是温柔难了点,我说难怪我单身这么多年,他吓的腿都抖了……”岳桑笑着讲今天的事情。
“你很温柔。”詹子平忽然淡淡开口。
岳桑能接受甜言蜜语,可如果这样的甜言蜜语让其他人听见,一定会笑出声音来。
“对对,小赵找的那个女朋友,长的很漂亮。”岳桑故意说。
“你最漂亮。”詹子平又开口。
岳桑整个人有点沸腾,笑着又说:“嗯,小赵那个女朋友,还很贤惠。”
“你最贤惠。”詹子平毫不犹豫的又说。
岳桑终于忍不住的笑出声来,推着詹子平到旁边长椅:“那可爱呢?活泼呢?秀外慧中呢?”
詹子平眉头都没皱一下:“都是你。”
“你再这样甜言蜜语我就要把你吃掉了!”岳桑在椅子上坐下,笑的前仰后合。
詹子平看着她,淡淡然:“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认真的眉眼,说最让人心动的情话,最是动人。
月色凄迷,岳桑心情大好,冷不防詹子平说一句:“你妈妈下午来过。”
世界好像从艳阳高照一下子变成了十里秋风。
她大概猜得到吴淑梅会说些什么,她每日敷衍吴淑梅,可这样的敷衍明显已经不够用,吴淑梅手术也恢复了,现在健步如飞,打起太极拳都虎虎生风,相亲事业也是如火如荼的搞起来,晚上的事情就是其中一件,她敷衍说工作很忙,可吴淑梅的愤怒值显然一路高升。
她知道吴淑梅计较什么,一直以来自己妈妈虽然频繁的介绍相亲可到底没干什么更出格的事情,而现在,竟然找到詹子平,岳桑觉得这已经是踩在她的底线之上。
任何人都不能踩她的底线,哪怕是自己的妈妈,哪怕是用再如何正当的理由。
她的人生她自己来选择,没有人可以去代她决定。
“我妈她是不是又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你不要理她,她一直都是那个样子,我回去会跟她说让她别吵你了,我的人生一定是我自己来做决定的,我妈说什么你别放在心上,你身体重要。”岳桑认真的看着詹子平,生怕是自己妈妈影响到了詹子平任何一点,怕詹子平如何受了委屈。
嗯,有点像昏君宠爱妖妃了……
可如果,詹子平有一点点委屈,她都不会忍。
绝不会忍。
詹子平看她,眉目沉静,缓缓开口:“她说有人晚上去相亲了,所以你晚上来的晚了些是因为这个?”
呃……
……
釜底抽薪。
岳桑所有的动作所有的解释都僵在半空,感觉到自己百口莫辩。
却原来,让宠妃受委屈的,竟然是自己?
第一步,岳桑先是全盘否认。
“没有!绝对没有!这不可能的。”
第二步,灌迷汤。
“我的世界有你就已经是全世界,你就是这世界对我最大的温柔,是全宇宙最大的光芒。”
第三步,表忠心。
“我都有最好的了,我无比满足!木村拓哉约我相亲我也没空见一面的好吗?谁会弃钻石要玻璃,靳东在我家楼下排队我也坚决表示不见!就是不见!头大也不见!”
然而这些,似乎都不足够。
岳桑认认真真的看詹子平,认认真真的低声一字字:“我对你的心意,不是随便的什么相亲或者是什么人就能改变的,我想跟你在一起一千年一万年,我只怕我没有这样的幸运,我之前总在想,为什么就那么巧,我遇到了你,不早一秒不晚一秒,这样的运气,如果可以我想把心挖出来给你看,只要你能相信了我。”
实打实的昏君之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