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1/2页)
比起韩秋云和陈墨涵,梁大牙和朱一刀的路就要走得轻松得多,他们的肚子里没有多少学问,也就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一边赶路,梁大牙一边给朱一刀讲故事——
“从前,咱们蓝桥埠有个老先生,是个画画的,别的不画,专画寿桃。他画的寿桃有面盆大,方圆几十里的人家做寿,都来买他的寿桃画。可是这个老先生却怪,一天只画一张,不够卖,要预先订货。老先生的儿媳妇不乐意了,跟老先生说,为啥一天只画一张呢,多画几张不是多卖钱么?老先生说:你知道个啥?我一天只画一张,卖的是一块大洋,况且不是人人都能买上的,越是买不到,越是稀罕,物以稀为贵么。要是一天画上十张八张,多了,谁也不稀罕了,一张画恐怕卖不了十个铜钿。儿媳妇听了却不当真,心想是老东西脾气古板,自己打了主意,要把公爹的绝活学过来。有一天,老先生又关门画画,儿媳妇就趴在门缝上往里看,这一看可了不得,你猜猜她看见了个啥?”
已经是三更时分了,旷野里朦朦胧胧,远山的廓影依稀可见。朱一刀在半明半暗的月色中看着梁大牙的后背,有气无力地说“猜不出她看见了啥。”
“嘿嘿,”梁大牙咧开大嘴笑了,“老先生的儿媳妇这回算是开了眼界,她看见了她的公爹脱了大裆裤子,正蹲在脚盆旁边泡屁股呢。”
“咦唏,那是个啥名堂?”朱一刀来了一点精神,憨憨地问。
梁大牙又笑了一声,“那脚盆里装的不是洗脚水,是兑好了的墨。老先生把屁股泡好了,也不站起来,就在原地挪个窝。地上有张草席子,席子上摊着一张宣纸。老先生拿稳了架势,往纸上一屁股坐下去,再站起来,一张寿桃就画成了。”
“咦——唏!这画画得太邪门了。”朱一刀抽动鼻子,像是嗅着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圆圆的脸上挤满了疑惑,又问:“这一下,老先生的儿媳妇该学会了吧?”
梁大牙又是龇牙一笑,说:“学是学会了,可是轮到她画就不是那个样儿了。”
“咋回事呢?”朱一刀估摸精彩的故事还在后头,咂了咂嘴,等待下文。
可是,没有下文,梁大牙的故事戛然而止。
前面的路口出现了一队黑压压的人影,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运动。
梁大牙看得分明,一把扯过朱一刀,钻进了路边的树丛里。
果然是队伍,行动显得很仓促,有些乱糟糟的,有人肩挑,有人背扛,看样子带了不少东西。一行约莫五六十个人,急匆匆从东向西而来。走近了才听见喘气声,间或听见有人喊:“快,后面的跟上!”
梁大牙和朱一刀憋着气,一动也不敢乱动。眼下虽然他们已经知道这是中国人的队伍了,可是中国人的队伍多如牛毛,是好是歹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分得清楚的。分不清楚,就不敢贸然行事。
“大牙哥,像是国军。”朱一刀趴在梁大牙的耳边说。
“噢,”梁大牙猴着腰,贼乎乎地盯着路面,点点头说,“像。”忽然又说,“他娘的,那人像是秦一飞。”说着眼睛就瞪大了,腮帮子倏然绷紧。
朱一刀惊问:“秦一飞是谁?”
梁大牙没有吭气,仍然目视前方,那颗突兀的牙齿咬在下牙上,咯咯作响。秦一飞是土匪姚葫芦的表侄,从前在洛安州读过书,后来到姚家圩子给姚葫芦当管家,是姚葫芦的重要心腹。“你给我把眼睛睁大一点,看着有没有一个缺耳朵的人。”梁大牙恶狠狠地对朱一刀说,然后从裤腰里摸出一把尖刀。
姚葫芦当年是梁大牙的老子梁山泡的把兄弟,俩人合伙做木材生意,姚葫芦贪了昧心钱,被梁山泡削掉了两只耳朵。后来姚葫芦当了土匪,竟然派人把梁山泡两口都杀了。自从日本鬼子打进了洛安州,姚葫芦就跑出了凹凸山,听说到什么地方当什么鸟毛灰司令去了,没有想到今天在这里撞见了。狭路相逢,梁大牙分外眼红,心里琢磨,一旦瞅准姚葫芦,先手刃了老贼,报了杀父杀母之仇再说。凭他这一身功夫,月黑风高,不愁跑不脱。
不知是侥幸还是缘分使然,梁大牙在那支队伍里没有发现姚葫芦。那支队伍也没有发现他和朱一刀。五六十人的队伍行动起来迅疾无声,看起来像逃命,飞天遁土一般,转眼就没有了踪影。
钻出树丛,朱一刀拍拍屁股问:“咋办?”
“啥咋办?”梁大牙还在懵懂,反问道。
“咱们还往前走吗?”
梁大牙想了一下,说:“当然还得往前走。”
梁大牙寻思,虽然没有见着姚葫芦,但是看见队伍里那个人像秦一飞,这支队伍八成是姚葫芦的了。再一琢磨,这支队伍急急如丧家之犬,八成是被什么人追着,说不定就是刘汉英的队伍撵在后面。前几年,刘团长的队伍既打共产党,又打姚葫芦,要缴姚葫芦的械,曾经开过几仗。跟在后面的假使是刘汉英的队伍,那可真是老天有眼了,一来他从军有路,二来他可以给刘团长的队伍带路去逮姚葫芦,于公于私都是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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