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九十一章:万般是你 (第2/2页)
故此,她不应生出任何七情六欲,便是寻常人类再普通不过的情感,她可以感悟领悟,乃至拥有,却绝不可超越那一道线。
故此,她怜悯小山君那悲苦出身,甘愿舍半身因果,也渡她入山,破暗求得一丝光明未来前路,改写这个注定是死局的命运。
纵然付出巨大代价,可她却始终拿得稳,承得起。
只因那山君虽一口一个阿娘唤她,可她始终看万物于过客,将自己摆放在了万物世界之外,未曾在哪个人的身上,停注过太多的情感。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偏生对这个少年,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思。
一开始,于仙陵城的凡间小馆里初遇,她一眼勘破他的本体身份,冷血生灵于夜间出没,再正常不过。
若是换做寻常时分,她山野间见此尸魔暗血生物,随手收之,都不会过心计较。
可偏偏,是在热闹的灯光酒馆里,遇见了这么一个怀里藏着阴白虎,只为偷偷喂肉给虎吃的尸魔少年。
那时候的他,并不强大,本是畏惧这人世阳气聚集的年纪,他不食五味杂谷,却烤得一手好肉,怀襟里藏着小虎,偷偷喂食,与那乡间做客吃席的小童,天真烂漫,心思简单,偷偷带自家土狗子吃肉有何分别。
会养虎的小尸魔,除之无趣,反倒叫她生出了一丝收养的念头来。
可这一时兴起的小小念头,不过波澜不兴。
再到后来,因缘会际,不知怎的,她生出了想要收他为徒的心思。
这般心思往年也常有,可又与这次想要收他并不一样。
或许对于这小后生而言,时至今时今日,都觉得她想要收他为徒,不过是因为那颗水神神源的缘故。
可他却是不知,她所当真源自于此,收取他身上的珠子,强行以神力炼化,以解燃眉之急,亦并非什么难事。
带他入山,囚封于此。
怕是叫他心中当时多少有了些许怨气。
再到后来,传授神术,夜夜相邀,却是真正起了几分托孤的意念。
昆仑净墟于她而言,并非是什么全然放不下值得留恋的存在。
只是她觉得,生而为神,活此一世,所求不多,有始有终,方不愧这一身浩荡神力,天地馈赠。
她努力过,扭转命运,求仁得仁,所得皆所期,所失亦无碍,就当自身此命运为檐下燕,取暖向南,去去就还。
纵然还回不得,也无恙无碍。
沧南衣阅世红尘,皆万生苦相。
读人心,解厄命。
可唯独到了自身,便是如今,都却是不知,自己因何对这少年,生出了缘自何时的牵挂之意。
牵挂……
可谓是再普通常见的情感,出现在她的身上,就像是木石生出了血肉。
像她这般存在,既生牵挂,业劫渡神,她迟早会变成一个普通的女人,血肉枝繁叶茂的生长着,所镜照的七情六欲,长恨七苦爱憎别离,皆会生长在她的每一寸骨血上,最后生长成一个完整的人的模样,成为这芸芸众生的一份子。
沧南衣倒是不介意自己换个活法。
只是凡人化圣,自古未有,可见这个过程,千难万苦,如渡千山百川。
同样的,舍弃天地馈赠的圣人身份,化身成凡,试图去做一个普通女子,其代价,却也不可估量,当以苍生罹难为换。
而今对她而言,那牵挂二字,异于自己平日寻常,可所幸生出的牵挂血肉不过厘寸,可有可无的重量,当止则止,当弃……倒也不必弃。
亦懒得深究,这份情感究竟是属于哪一挂的。
百里安再度回正目光,深深凝视着她的双眸,从她的那双眼睛里读取到了她真实想法后,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轻嘲般的低笑一声,道:“即是如此,我待娘娘,想来亦是一样的。”
昆仑山于他而言,并非归宿,也无留恋。
世间种族万千,生生死死,起起灭灭。
他若见着一个种族即将覆灭,走到哪里身先士卒,以身挡灾抗劫,未免也太过糟蹋这来之不易的二次生命。
仙族尊者万千,他今世既已不再为仙,帝君祝斩尚在,有些事,倒也非他必须可为。
更莫说,百里安对于昆仑山中的众多妖仙生灵,也并无多深交情。
可他却依旧选择留在这里,伴她同行而半步不退,想来亦是在不知不觉中,回映了娘娘待他的这份情感。
只是双方两人,都不曾察觉到罢了。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太过朦胧复杂,不可捉摸。
若非身至此界,尘劫洗身而不褪净,想来便是再过个百年,千年,娘娘都不曾察觉这份情感的变化。
沧南衣淡淡一笑,道:“这或许是一个新奇的体验,若是可以,吾倒也不妨可以尝试一下以一个普通女人的身份活下去。”
只可惜,普通女人难承这一身因果。
百里安抿了抿唇,心情逐渐复杂。
他一心想要解救于她,甚至不惜陪她深陷陷阱,可如今看来,倒好像是他没头没脑地闯进了她万年新雪的世界里,留下了几个并不明显,却的确存在的足印。
足印不深,却难以抹灭,足以形成致命的伤。
因果二字,伤人至深,便是连圣人也逃脱不得吗?
看着百里安恍惚迷茫的神色,沧南衣却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眼神温柔悲悯:“何必自苦。”
百里安眸子水润,目光茫然:“所以因为是我,所以我无论如何,也救不了您。”
沧南衣平静说道:“吾活千万载,从不认为死亡是苦厄,而是一场生命旅途完整的终结。”
百里安神色愈发恍惚惘然,撑在冰墙上发力的手臂也逐渐松弛下来。
游荡于冰墙水下的阿衣舞见势不妙,只觉那女人好生了得,竟是连这小子都说服得了。
虽说如今二人身困冰墙,可这小子未必没有其他手段独自离去。
如今那本源珠子已不再那女人身上,论食物珍贵,怕是远远不及当初那般有价值。
她怎能心甘他被劝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