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密电,惊醒情报人(2) (第1/2页)
秦梓人一拐一瘸地走在前面,宗道文跟在身后,沿着半明不暗的走廊,拐三拐四来到门框上挂着“局长办公室”铜牌的红漆大门前。秦梓人从衣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按下门边的开关,室内顿时通明透亮。最引人注目的,是办公桌上方的天花板上吊着一盏发出黄白色光亮的灯笼。透过光亮,可以看见灯笼是用丝绵纸糊的,框架用竹篾编成网状圆桶形,十分精致,光亮却不耀眼。
秦梓人回头看了一眼宗道文,“你钉在这里干啥?还不快去准备!”边说边拉开抽屉,拿出十六开本的《工作手册》,端起桌上的茶杯,又放下,停了停,坐到木质圈手椅里,两眼直直地望着吊在半空中的灯笼。不用说,他在思考。灯光下,他瘦削清癯的脸庞显得面无血色,稀疏的头发里闪着银光,倒是突起的前额闪闪发亮,灰黄的眼珠后面仿佛是通向一条没有尽头的暗流。别以为他脸上没有激动,没有紧张,没有惊奇,更没有笑意,只有威严、庄重和铁一样的颜色,其实他的内心异常不平静,像大海遇上台风一样翻滚汹涌。几十年来,秘密战线的情报工作性质,使他已经养成把思想藏在心底,职业习惯使他喜怒不轻易形于色。
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寒风和细雨抽打着窗户。
秦梓人参加中国G农H军的时候刚满十六岁。那是一九二七年秋“南昌起义”失败后,周恩来等人带领部队往南撤退时,经过他所在的学校临时宿营,他去送给伤病员送水,恰巧碰上周恩来在慰问伤病员。他被周恩来的的讲话和气质所感动,决定投笔从戎。周恩来当即满口答应。周恩来见秦梓人有文化,个子虽不高大,人却长得机灵,说话间显出超乎他年龄的稳重,周恩来决定让他留在指挥部的有线电话班。到了一九三一年,由周恩来推荐,他被派往上海参加“中Y特科”无线电训练班(即“上海亚美无线电专科学校”)接受秘密培训。后来,H军第一方面军开办第一期无线电通信班时,周恩来又亲自推荐他参加。此后,他与早他几年进入电话班的鲍秉义等人在王诤、曾三等人的具体领导下,一直从事无线电技术侦察工作,从报务员、译电员,到副台长、台长,到队长、股长、科长、副处长、处长,从中Y苏区长征到延安,又到八路军、新四军,再回到延安,转战南北,立功无数。
早在一九四一年一月初,辛月在“皖南事变”后突围,转战半年多回到延安,终于见到了分别已经三年之久的恋爱对象、也是自己的领导和师傅秦梓人。随即,由鲍秉义司仪、周恩来主婚为他们主办了结婚仪式。可是,形势发展迅猛,辛月与秦梓人结婚才三个月,就受组织派遣,赴上海和南京两地从事D的秘密工作,再未与秦梓人见过一面。离开延安的第二年,她在南京生下儿子,不久就把儿子寄养在与她一起参加革命的同学在上海的母亲家里。秦梓人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在爱人辛月身边,因为自己的工作性质,他没有强求把儿子送来。一九四七年下半年,经周恩来同意,受鲍秉义派遣,辛月同志已经进入G民党“党员通讯局”(前身为G民党中统局,简称“党通局”)秘书室。G民党溃败,从南京撤走时,辛月同志坚请鲍秉义同意她继续潜伏在G民党中为党工作,随败军前往台湾。辛月离开大陆去台湾时,无法与秦梓人见面,更无法把儿子交给秦梓人,只写了一封简短的密信算作告别。全国解放后,秦梓人也打听过儿子的去向,但又不知辛月的同学现在在哪个部队或者哪个单位,更不知她的真实姓名。再后来,他也想通了,如果儿子不在了,找也无益;如果仍在辛月的同学家中,十几年来他们把他抚养成人,已经成为他们家中的一员,不能找上门去夺人之爱。因此,自从在延安与辛月一别,至今二十多年,一直孤单一人。解放战争拉开战幕后不久,鲍秉义调中YJuun委工作,把情报局的局长位置交给了他,从此他一直担任情报局长兼政治委员。忙碌而繁杂的工作使他无暇顾及个人的一切。没有人知道他在思想深处究竟思念不思念他的爱人和儿子,有没有责怪他的爱人如此绝情和残忍。但是,全局的人,特别是跟随他一起奋斗和共事的人,譬如宗道文、韩绍基、梁友,甚至是被他收养的烈士孤儿、现在的秘书小林参谋,都没有觉察到他有过任何情绪低落、意志消沉的流露,看到的却是满腔热忱、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工作的“工作狂”,看到的是关心体贴部属和同志、资助救济部队周边的群众。也许,他把对爱人和儿子的思念深深掩藏;也许,他把对爱人和儿子的爱转化为力量,转化为对工作的爱,对同志们的爱,对群众的爱。常人难以理解,难以接受,或许还难以相信。
秦梓人从椅子里站起来,沉着头,反背双手,围着办公桌踱起来。“‘国光计划’,‘凯旋计划’,‘中兴计划’,‘阴伞’、‘阴伞’——”的字眼在脑子里炸响。
当宗道文告诉他“国光计划”来自潜伏在台湾的“阴伞”的一刹那,他麻痹已久的潜意识的确受到震撼:他的爱人,代号为“阴伞”的辛月同志没有消失,没有死,仍然活着!但是,他随后马上想到的却是“国光计划”的恐怖、紧急和威胁。他心里明白,辛月随G民党败军去了台湾,按当时解放军对G民党军队摧枯拉朽的态势,用不了几天就可解放台湾,她可以立即“归队”,回到他的怀抱。但是后来的形势急转直下,党中Y搁置了用武力解放台湾的方针。这样,一拖就是十多年。在这期间,她完全可以寻找机会只身返回大陆,脱离虎口,脱离危险。但是,她为了党的利益,为了解放台湾,为了减少死人,为了降低损失,她毅然决然地继续潜伏下来,不就是为了侦获G民党最为核心的机密吗?难道她只身潜伏十几年至今会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向党组织发回一份普普通通的情报?为什么多年前蒋介石搞“凯旋计划”和“中兴计划”时,她没有发回任何信息,而这一次却迫不及待、不计后果发回警报?她应该了解和相信鲍秉义与秦梓人的情报侦破能力,台湾蒋军的任何行动逃不脱我军情报员的视线;既然如此,她的冒险行为就只能说明这份“国光计划”十分诡秘,十分危险、十分紧急!绝对危及共和国的安全!她是在用生命向共和国发出警报!
会议室方向传来脚步声,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杂。他知道,参会人员陆续到齐了。
秦梓人打开腰门,会议室里已经灯火通明,八九位肩扛少将肩章、十几位肩扛校官肩章的高级情报官,满脸严肃地从对面的正门走进来。大家见到秦梓人,纷纷打起招呼,“秦局长好!”
“秦局,您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秦局,您脸色不好啊!”
“老爷子,您得增加营养哪!”
“都坐下吧。”秦梓人在橄榄形会议桌的顶头坐下,摆摆手。“我们的老对手不让我睡囫囵觉,对不起,我也不能让你们睡安稳觉了。蒋介石刚刚发表了‘元旦文告’,再次叫嚣反攻大陆。嗯,我刚刚接到报告,他在秘密制定‘国光计划’。看样子,蒋介石这一次是精心策划,下决心要大打了!他不死心呐!”
坐在秦梓人左侧的少将李副局长问:“秦局长,是不是我听错了?从哪里冒出来个‘国光计划’?”
侦情处处长韩绍基少将朝三处处长梁友上校瞪着疑惑的眼睛:“梁处长,你把侦破的情报越级报告给秦局长啦?”在韩绍基脑子里,对台湾、对国外其他国家和地区的无线电空中技术侦察的五个处所侦获的情报都要汇总到他所在的情报处,然后再经过甄别、筛选、研究后,按轻重缓急上报。现在秦梓人局长说台湾有个“国光计划”,他立即条件反射似的认为是三处越级上报了局长,使他被动,心里不觉有些窝火。
三处处长梁友上校摇摇头,“韩处长,我怎么可能越过侦情处直接报告呢?”
韩绍基处长又问:“那是我驻香港情报组的情报?”
坐在秦梓人左边的李副局长说:“香港情报组的情报来源一是靠台湾和其他地区的公开消息,二是靠情报员个人的侦察,它们的可靠性必须经过你们的反证,才能下决心。”
韩绍基处长仍不罢休,再问:“宗处长,那就是我潜伏台湾情报员发回的消息?”
坐在秦梓人右侧的另一位少将副局长说:“这则情报可靠吗?具体内容是什么?”
宗道文处长回答说:“几位副局长,确实是‘国光计划’,但是,内容不详。”
二处大校处长问:“秦局长,我们二处口没有反应,这则情报是香港工作站直接向外情处报告了?”
宗道文摇摇头。
二处大校处长紧追一句:“哪是从哪个渠道获得的?”
“各位处长,别问了,”宗道文无法回答,摇摇手,“这则情报是外面来的。”
“外面?除了我们局,哪来的?外交部?公安部?中联部?新华社?不可能啊!”韩绍基少将和其他几位高官立即狐疑地反问。
秦梓人说:“同志们,这则情报不在我们局内,但是它绝对可靠!”
坐在左侧的少将李副局长说:“宗道文同志,是你们外情处掌控的战略潜伏台湾情报员发回的密报?”
宗道文少将微微摇头,“不在外情处掌握。”
秦梓人听到大家如此追问,不能不透露一些信息,否则,会议无法作出意见一致的决议。于是,他斟酌了一下,说:“发出这份密电的同志,直接对中央首长和我负责,是我党战略潜伏在台湾上层的一位情报员。如果不是这份‘国光计划’真实存在,而且严重危及国家安全,我认为她不会在潜伏十多年后的今天贸然向我们发出警报的。但是,这位战略潜伏情报员以及我在台湾的其他同志不掌控电台,无法将情报的具体内容告诉我们,所以,只是一份简洁的报警。我相信,有关这个“国光计划”的详细内容,他们一定正在为此努力。然而,我们不能等待,我担心两岸的大战一触即发。我们必须立即着眼从空中侦察渠道获取这份计划的全部内容。我倒要问问各位处长,你们有谁发现这个‘国光’的蛛丝马迹没有,或者是与它有关的任何信息?二处处长,你说说。”
二处大校处长回答:“秦局长,我驻外各情报机构反映,近三四个月来,台湾派人到日本和欧洲、东南亚等国采购设备、材料的行动越来越频繁,台湾特工在东南亚和南亚地区的活动也有加剧趋势,特别是在香港、泰国、缅甸、越南等地的情报站、情报组的活动越来越猖狂,但都没有与这份‘国光计划’有直接关系的情报。”
宗道文说:“二处的掌控是可靠的。据我香港情报机构掌握,自从一九六0年九月台湾G民党八届三中全会通过了《反G建国纲领》,蒋介石发表全面加紧反攻大陆步伐的讲话以来,去年蒋介石频繁接见军队中下层军官、青年及学生,公开叫嚣反攻大陆。刚刚过去几天的新年元旦,他又发表了‘元旦文告’,又成立了以他和陈诚为首的五人最高行动小组,直接指挥反攻大陆的一切事项,但均未透露这份计划的任何信息。”
秦梓人又点名问:“四处、五处,美军和北欧渠道有没有?”
被点到名的两位大校处长异口同声:“没有,局长。”
秦梓人又问:“九处,反间处,有没有?”
九处大校处长回答:“直接的和间接的情况都没有。”
秦梓人又问:“梁友同志,三处有什么反应?”
梁友严肃地回答:“报告指挥部,据我处掌控,从去年四月至今,台湾‘国防部’有几名中将级官员,例如作战次长朱元琮中将突然失踪,不知去向;前‘国防部’‘特种军事情报处’升格扩编为‘特种军事情报室’,这两点我们已经上报了。前几天,我处二科在截获的一份密电中提到,在台北有个‘国光作业室’,是个新发现的机构,但此机构的性质、任务不明,我处没有作为正式情况向局里报告。我已布置追查,至今尚无进一步结果。”
坐在秦梓人右侧的少将副局长问:“那么,这个‘国光计划’会不会出自‘国光作业室’呢?”
坐在秦梓人左侧的少将李副局长说:“梁友同志,你们的破译可靠吗?”
梁友回答:“副局长,绝对可靠。我个人凭感觉推测,秦局说的‘国光计划’很有可能出自这个‘国光作业室’,但是我们必须等待侦获可靠情报加以证实。”
大家互相对视,又把目光投向秦梓人局长和宗道文处长的脸上。
二处处长说:“秦局长,如果这个‘国光计划’确实存在,那么,会不会跟几年前的‘凯旋计划’、‘中兴计划’一样,纯粹是纸上谈兵的废纸啊?”
韩绍基少将接过话题:“五六年,蒋介石让那个不可一世的‘陆军副总司令’胡琏搞了个‘凯旋计划’,反G反攻,口号喊得震天响,可是,我们没花多大功夫,就把它弄得一清二楚,结果,不到半年,这个牛皮哄哄的‘凯旋’没放一枪,就偃旗息鼓,胎死腹中,灰溜溜地收场了。老蒋死不买账,到了五七年五月,他又来了个‘中兴计划’,哼,‘中兴’,结果呢,在座各位大多领教过了,还是跟小孩子玩‘过家家’一样,他的一举一动还不都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最后,也是无疾而终!现在又来个‘国光’了,我看又是老调重弹,大白天说的梦话,‘国光国光’,败个彻底,输个精光!”
宗道文朝韩绍基瞄了一眼,看着秦梓人:“韩处长的话虽然有些轻敌,但是,秦局长,倒是不妨把过去的‘凯旋’和‘中兴’拿出来,重新研究研究。我们跟国民党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他的那一套就那么一套。”
秦梓人严肃地说:“以前他那两个计划是因为准备不充分,兵力不足,主要还是海上和空中的运输能力不足,不得不草草收场。当然,也是我们掌握了他的行动计划,前线部队提前作了防卫部署,而且我们通过对台湾的广播公开了他的秘密,把他给镇住了。但是,同志们,现在的形势跟几年前有了很大的不同。这第一,苏联老大哥跟我们翻了脸,两党的破裂影响到了两国的关系,他又在我北部东北部增加了兵力;第二,我们的西南,印度反华势力一天比一天嚣张,我估计我们与印度必有一战;在南面,第三,美国已经公开插手越南问题;第四,我国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然灾害,经济严重困难,国内不大稳定;第五,也是很重要的,美国跟台湾的关系,他从武器、情报、训练,到兵力布防,一边倒地支持台湾,你们说,他蒋介石会怎样?他蒋介石不会看不到这些。他一定以为这是他反攻复国的千载难逢的最好时机。因此,大家一定要从这样的国际态势、国际背景来高度重视这个‘国光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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